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聊斋志异10

2024年01月24日 风云资讯

聊斋志异

聊斋志异《佟客》原文

董生,徐州人,好击剑,每慷慨自负[1]。偶于途中遇一客,跨蹇同行。与之语,谈吐豪迈。诘其姓字,云:“辽阳佟姓。”问:“何往?”曰:“余出门二十年,适自海外归耳。”董曰:“君遨游四海,阅人綦多,曾见异人否?佟问:“异人何等?”董乃自述所好,恨不得异人所传。佟曰:“异人何地无之,要必忠臣孝子,始得传其术也。”董又毅然自许;即出佩剑弹之而歌,又斩路侧小树以矜其利。佟掀髯微笑,因便借观。董授之。展玩一过,曰:“此甲铁所铸[2],为汗臭所蒸,最为下品。仆虽未闻剑术,然有一剑颇可用。”遂于衣底出短刃尺许,以削董剑,毳如瓜瓠[3],应手斜断,如马蹄。董骇极,亦请过手,再三拂拭而后返之。邀佟至家,坚留信宿。叩以剑法,谢不知。董按膝雄谈,惟敬听而已。

更既深,忽闻隔院纷拏。隔院为生父居,心惊疑。近壁凝听,但闻人作怒声曰:“教汝子速出即刑[4],便赦汝!”少顷,似加搒掠,呻吟不绝者,真其父也。生提戈欲往,佟止之曰:“此去恐无生理,宜审万全。”生皇然请教,佟曰:“盗坐名相索[5],必将甘心焉[6]。君无他骨肉,宜嘱后事于妻子;我启户为君警厮仆。”生诺,入告其妻。妻牵衣泣。生壮念顿消,遂共登楼上,寻弓觅矢,以备盗攻。仓皇未已,闻佟在楼檐上笑曰:“贼幸去矣。”烛之已杳。逡巡出,则见翁赴邻饮,笼烛方归;惟庭前多编菅遗灰焉[7]。乃知佟异人也。

异史氏曰:“忠孝,人之血性;古来臣子而不能死君父者,其初岂遂无提戈壮往时哉,要皆一转念误之耳。昔解缙与方孝儒相约以死,而卒食其言[8];安知矢约归家后,不听床头人呜泣哉?”

邑有快役某,每数日不归,妻遂与里中无赖通。一日归,值少年自房中出,大疑,苦诘妻。妻不服。既于床头得少年遗物,妻窘无词,惟长跪哀乞。某怒甚,掷以绳,逼令自缢。妻请妆服而死,许之。妻乃入室理妆;某自酌以待之,呵叱频催。俄妻炫服出,含涕拜曰:“君果忍令奴死耶?”某盛气咄之,妻返走入房,方将结带,某掷盏呼曰:“咍,返矣!一顶绿头巾,或不能压人死耳。”遂为夫妇如初。此亦大绅者类也,一笑。

异史氏说:“忠孝,人的本性;从古以来臣与子不能为君为父而死的,那最初难道没有拿起武器勇敢赴敌的时候吗,但重要的是一转念而耽误罢了。据说明朝初年大臣解缙与翰林学士方孝孺相约要以死尽忠,不投降篡位的朱棣,但最后解缙在朱棣篡位后,却急忙进京拜见升了官,没有实践自己的诺言;怎么知道解缙与方孝孺发誓订约后,没有听床头人哭泣而变了卦呢?”

城里有一个捕快,常常数日不回家。妻子与里弄中的无赖私通。有一天,捕快回家正遇上一个青年从屋内出来,他很怀疑,竭力追问妻子,妻子不服。他一会从床头找着了青年遗下的东西,妻子窘迫无话了,只好长跪在地上哀求原谅。这捕快很气愤,就扔给她一条绳子,逼她自己勒死。妻子请求打扮好了再死,捕快答应了她。妻子进入内室梳妆打扮;捕快自己一边思忖等待,一边呵叱着不停地催促。一会妻子穿着华美的衣服出来了,含着眼泪跪拜说:“您真的忍心让我死吗?”捕快盛气地叱责她。妻子返身入内房,准备把绳子结上,捕快扔个酒杯大声呼叫说:“唉!回来吧!一个绿头巾虽然戴上了,但不能压死人罢。”于是夫妇又和好如初。这样也像大官绅所为吧。

聊斋志异《佟客》赏析

本篇刻画了一个谈忠孝,临危自保,表面气壮如牛,其实胆小如鼠的可笑可鄙的伪君子形象,对这种表里不一的人作了尖锐的揭露,进行了辛辣的讽刺。

本文的成功在于,作者把辛辣的嘲讽寓于情节之中。文章题目虽标示“佟客”,但主角却是董生。只不过董生的自吹自擂,全是被佟客戳破的,董生“好击剑,每慷慨自负”,逢人便吹。他炫耀自己的佩剑锋利,但佟客的一把小匕首却轻易把他的佩剑削断了,使他鼓胀的肚皮一下子泄了气;他“毅然自许”为忠臣孝子,但佟客玩一个小法术,假强盗就让他置老父于不顾而和妻子躲命,使他伪君子、假壮士的原形毕露。

更富艺术表现力的是,作者采取先扬后抑之法形成鲜明对比。当董生弹剑而歌,挥剑而砍,“按膝雄谈”时,真是气壮如牛;而当他壮念顿消,龟缩楼上,仓皇寻弓自保时,又何等胆小如鼠!前后对比判若两人,假相被戳穿,不禁让人哑然失笑。而最后揭出原来是一场虚惊,是一场戏弄,更有力地强化了讽刺色彩。佟客与董生也形成鲜明对比。董生并无真本领,既好夸夸其谈,自吹自擂,又摆出一幅艺高胆人的样子。佟客是会奇术的真异人,却真人不露相,谦逊少言,好象一无所能。这种对比也强化了对董生的嘲笑和讥讽。

“异史氏”虽指出董生是被“一转念误之”的,但如果本质并非胆怯自私之人,“一转念”也不会出现,而把“一转念”之责归于其妻,更是让人代他受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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