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 哥》7

生活只给三哥留了一条缝，仅够他的吃喝和折腾，再不给半点腥味。三哥重新梳理了生活的纹理，想在里肌里挑骨头，撕开一道缝，尝到生活的鲜味。修理、焊接是拿手活，虽脏累，但自由，手头又灵活。在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修理间，飞溅的火花透过窗棂，射出三哥新的希望。第一件农耕机具犁耙，送到了三哥手里，翻新、打磨、焊接，不到半个时辰，交接出手，一盒烟钱到手。生活就像一件衣服，脱了又穿，穿了又脱，反反复复，只是陈旧了衣服，却崭新了日子。有一天傍晚，一邻居来找他，说自家的黑白电视机坏了，三哥便顺手拿了一个二极管，跟着邻居走了，半个小时，屋里传出优雅的音乐，方寸荧屏闪烁着清晰的画面，主人乐了，三哥笑了。

手扶拖拉机的轰鸣声，早已驱赶了农村的牛马、驴骡，成了农家的得力助手，算是大件。但如果扒下，那不是吆喝牲口那么简单。师傅的加持，又赋予三哥新的尊贵，而对此，三哥实至名归。三哥在机械方面，很有天赋。保养、维护、修理、驾驶，无师自通。尤其在机械功能、原理、安全等方面，自学成才。上高中时，每到暑假，在三哥的手把手指教下，我学会了驾驶的手扶拖拉机技术。但我不敢驾驶带有车厢的拖拉机，那种葫芦形状的家伙，腰好像总是软的，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。所以，我只驾驶车头，也只会碾场。也有失手的时候，有一次，刚摊开麦场，我便跳上驾坐，因太阳毒辣，右手打着一把雨伞，再加上麦茬比较厚，拖拉机开上去，车头侧翻了，我也就滚落在地。三哥第一时间发现，迅速赶了过来，拉离合，熄火一气呵成。一场虚惊，有惊无险。三哥严厉地批评我说：“干啥事，都要集中精力，不得分心。”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无缘那个铁疙瘩，集中精力，不分心，搞好我的学习。当然，从三哥那里学到了书本以外的知识，至今我受益匪浅。

那个年代，经常听到这样那样的事故，都和拖拉机有关。所以，三哥对我说过，机器不是所有的人能驾驭的，有天赋，懂机械，还必须专注。那个年代，手扶拖拉机，其实更像一个高级玩具，只不过把它用于简陋年代，成为文明程度的象征而已，往往文明的进步，人类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。

机械事故导致伤残，让三哥很痛心，也常常感觉到无助的悲哀。修理那些庞然大物有什么用，还不如修人。他那时，竟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，要当一名教师。胆大的人，真的有时异想天开。三哥竟然真的走上了三尺讲台，讲授的还有板有眼，教而不辍，授而不懈。但他仅仅教了半学期的书，讲台没有站稳，莫名地遭到解雇。学校、社会、三哥都愕然。最后听人说，有人从背后顶了他，就这么简单。三哥听到，一肚子的火，天底下还有能做出这样的事。三哥局天扣地，求告无门，真想远走高飞。可貌似坚韧、不屈、豁达，且有反骨的三哥，骨子里的胆怯，从而不自觉地产生对外界一种没名的恐惧感，不放弃也得放弃。这次的打击，可谓深远，在三哥的心灵上，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。历史的远游和现实的逼近，像一对孪生兄弟，似像非像，似近非近，一辈子形影不离。三哥就是分不清历史和现壮。从生的法则上来说，弱肉强食，自然规律。诗和远方，能有多少人实现。生活中不缺少谎言，但善意的谎言，总能被人理解和接受；生活中不缺少伪装，但好心的伪装，也常常为生活添彩；生活中也不乏古怪，但古怪的背后，能认清生活的真相，依然前行，才是另类种的另类。有一次，三哥对我说：“我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，就是没有学会理发。”我说：“这有什么？你的想法真是稀奇古怪，令人费解。”多年后，我还真悟出了三哥话里的含义。理发不仅仅是个好营生，还有一种至尊高尚的精神快感。不管达官贵人，还是平民百姓，理发师可以尽情地摸你至高无上的头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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